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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班牙诗人希梅内斯的散文诗 小银和我

49、拉洋片老头

  忽然,一阵不分轻重的闷哑而疾速的鼓声,打破了街头的寂静。后来,就听见一种嘶哑无力而颤抖的音调,发出一声拖长的喘息似的喊叫。又听见街上有往下飞奔的脚步声……孩子们喊着:“拉洋片老头!拉洋片!拉洋片!”
  街角,一只绿色的小盒子,插着四面玫瑰色的小旗,镜口向着太阳,在它的马扎上等着。老头打着鼓,一群没钱的孩子,将手插在口袋里或者放在背后,对着盒子不出声。一会儿,一个孩子跑来把小钱放进他的掌心,然后走近去将眼睛凑到镜口……
  “现在看……普里姆将军……骑在白马上……”老头用外乡口音有点不耐烦似地说着,一边还打着小鼓。
  “码头……巴塞罗纳的!”小鼓打得更急了。
  别的一些孩子,一来就将准备好的小钱立刻伸向老头,全神贯注地等候着准备去买他的幻想。老头喊着:
  “现在看……哈瓦那……的城堡!”小鼓又打了起来……
  小银,小女孩,还有对面人家的狗,都跑去看拉洋片。为了凑趣,它也把那么大的头挤进孩子们之间。突然老头逗乐地对它说:“你把小钱拿来呀!”
  没钱的孩子们带着毫无希望的表情笑了,用谦卑、关注和阿谀的眼光望着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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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路边的花朵

  多么纯洁,小银,多么美丽,这路边的花朵!所有过路的——牛群,羊群,马群和人群——都从她的身旁经过;她总是那么温柔而娇弱地继续单独挺立在土坎那儿,淡淡的紫色花瓣是那样地娇美,没有受到一点脏物的污染。
  每天,当我们上坡穿过小径走近她时,看见在她所属的领地上总有一只小鸟从旁边飞起——为什么?或者她像一只不大的奖杯,盛满了夏云的清水,或者宽容着一只蜜蜂的抢劫,或者把蝴蝶当作灵敏活动的装饰。
  这花的生命只有很少的几天,小银,但是,在回忆之中却是永恒的。仿佛你春天生命中的一天,我生命之中的一个春天…… 
  我能给秋天什么,小银,才能换取这朵神妙的花儿,让她作为我们每天的朴实而永恒的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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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洛德

  我不知道,小银,你会不会看一张照片。我已经让村子里的一些人看过,他们没有看出什么。好吧,告诉你,这就是洛德,小银,就是曾经对你说过的那只猎狐狗。你看,看见没有?在大理石的院子里,海棠花盆之间,它在一个坐垫上晒着冬天的阳光。
  可怜的洛德!它是从塞维利亚来的,那时我正在那儿画画。它是纯白的,光亮得几乎没有颜色,丰满得像贵妇人的大腿。它机灵而神速,像管口喷出的水。它悠忽的黑影来回闪动,就像蝴蝶在飞落。它那双发亮的眼睛,就是两个饱含着丰富高贵感情的音符。它有着如痴如狂的灵感。有时毫无缘由地在大理石院子的白椅之间作令人晕眩的旋转。五月里,阳光有时穿过凸窗所有的红、蓝、黄色的玻璃,就像卡米洛画的鸽子一样……有时它上到瓦顶,惹起窠中雨燕的一阵喧叫……玛卡里亚每天早晨用肥皂替它洗刷,所以它总是干净光洁得发亮,就象平屋顶上映在蓝天之下的粉白女墙,小银。
  当我父亲去世的时候,它整夜地在棺材旁边守灵。有一次我母亲生病,它躺在床脚那儿,整整一个月不吃也不喝……有一天有人来我家告诉我们说,它被疯狗咬了……应该把它拴到卡斯蒂约酒窖那儿的杏树上,和人们隔离。
  当它沿着小巷被带走时回首留下的目光,总在刺痛我的心。小银,就像已经死去的星星所留下的光芒还永远存在一样。它那剧烈痛苦的感情已经超越了它自身的消亡……当一种有形的痛苦刺痛我的心时,出现在我眼前的那条走向永恒的细长的生命之路,多么象洛德留下的难以消逝的它那烙下苦难印记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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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井

  井!小银啊,这个字是多么深奥,多么幽绿,多么清凉,多么响亮!这个字好象在阴凉的地面上旋转,钻进去,一直达到沁心的凉水。你看,无花果树装饰了但同时也损坏了井栏。里面,在手可以够得着的地方,在砖壁的绿苔之间,有一朵蓝色的花儿开放着,香气袭人。再往下,是一只燕子的窠巢。然后,下面便是一间阴暗坚实的厅堂,一座翡翠的宫殿,一个湖沼;你若向它的宁静投进一粒石子,它就会生气而嗡嗡地抱怨起来。到最后就是一片天空。
  (夜进去了,月儿在里面点上了灯火,底下衬作装饰的是闪闪的星星,一片寂静!生活沿着道路走向远方,经过这井时,灵魂却逃进了它那最深的地方。穿过它,甚至可以看得见黄昏的另一边。在它的口里,好像会升起一个夜的巨人,世界上的全部的隐秘都被它掌管着。奇幻而宁静的迷宫,幽暗而芬芳的花园,具有磁力的奇妙的大厅!)
  “小银啊,假如有一天,我跳进了这个井里,那不是为了自杀,请你相信,而只是为了能更快地拿到闪烁的星星。”
  小银叫着,渴望着饮水。从井里惊慌地飞出一只寂寞的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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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杏子

  经过狭长的萨尔小巷,走到尽头就是矗立着的钟楼。这曲折狭窄小巷的粉刷,在蓝天和太阳的辉映下泛着紫罗兰般的色彩。它的向南的墙面,由于海风不断的吹蚀而发黑剥落了。有个孩子和一头毛驴在慢慢地走过来。那孩子的轮廓是个矮小的人,比他挂着的宽边帽子还要小。他低声地唱着,他那山民的心沉浸在民歌的想象之中:
  ……带着极度的疲劳
  我向她要求……
  驴子被放开了;它一点一点地啃着巷中少许的脏草,背上驮着一些轻微的东西泄气地低垂下头。有时,孩子好像突然醒悟已经来到了街镇,于是马上刹住脚,叉开并且紧蹬着他的带泥的小腿,好像要从地上获取力量,用手拢出一种装模作样的声音,艰辛地叫着,但在一些字的发音上仍然脱不掉孩子的稚气:
  “杏……子……啊!” 
  后来,这买卖似乎对他是无所谓的事——就像狄亚兹神父说的那样——他又回到深沉的吉卜赛歌谣的低声吟唱中去了:
  ……我不责备你……
  将来也不责备。 
    一边随手用棍子敲打着石头……
  传来热面包和松枝的香味,一阵轻缓的微风淡淡地掠过小巷,突然,顶上的大钟连带着作为装饰的小钟,敲起了三点报时的钟声,接着用有节奏的不断的鸣响,预告节日的来临。喇叭的喧嚣,班车离镇时的小铃,以及午睡中的寂静,全部淹没在这钟响的洪流之中了。空气从屋顶的上面在一种芳香里带来一个晶莹、光辉、颤动着的海洋,一个没有任何人的海洋,反复的波涛在厌倦和寂寞中闪着光亮。
  孩子又醒悟过来,重新刹住脚步,喊道:
  “杏……子……啊!”
  小银不想走了,一再地注视着那孩子,并嗅触他的驴子。两头驴子不知用什么样相同的脑袋的动作,互相认识了,那样子有点使我想起了那些白熊……
  “好了,小银,我去告诉那孩子,叫他把他的驴给我,你呢,就跟他一起去卖杏子……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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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踢

  我们要到蒙特马约农场给小牛烙印的地方去。下午,万里无云的蓝天十分炎热,而下面院子里的石头地面,倒是很阴凉。那些快乐而茁壮的群马的嘶叫在震响,还有女人们清新的笑声和那些狗的锐声的吠叫。小银在角落里忍耐不住了。
  “唉,伙计,”我对它说,“你不能跟着我们去,你还太小。”
  它一下变得那么焦急,以致要求傻子骑在它的背上,好跟着我们同去。
  ……骑在马上穿过明媚的田野,多么愉快!那些沼泽带着笑容,片片水洼犹如破碎镜片映出的太阳,黄金般地闪光,关闭了的磨坊在水中也改变了模样。在那些马匹的有力而整齐的步伐之间,小银紧张地迈着它急速的碎步,为了不至和傻子一起孤单地留在路上。它努力坚持着,像里奥廷托的火车轮子在作着小小的急转。忽然一声响,像一下手枪的射击。小银的嘴碰上了一匹美丽的小花马的屁股,那马用一个快速的后踢作为回答。没人理会这件事,可是我看到小银的一条前腿在流血。我翻身下马,拿一根刺和一根鬃毛将破裂的静脉缝好,然后叫傻子带它回家。
  他俩走了,疲惫而迟缓,经过村镇下面干涸的小河,还回过头来看我们这群电光般飞奔疾驰的人马……
  从农场回来时,我去看小银,看见它痛苦而悲伤。
  “看,”我叹息着说,“你不能跟着人们什么地方都去吧,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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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驴”字

  我在一本字典里读到:“驴”字,其转义为:对驴的描写,是一种讽刺。
  可怜的驴!你是这么好,这么高贵,这么聪慧!讽刺……为什么?你没有得到认真的描写,对你的认真描写难道不是一个春天的故事?好的人应该叫他作“驴”!坏的驴应该叫它作“人”!讽刺……就你来说,你有这样高的智力,是老人和孩子,小河和蝴蝶,太阳和狗,月亮和花的朋友。你耐劳,深思,忧郁而又亲切,是草地上的马尔柯•奥略利奥①……
  小银毫无疑问是懂得的。它那双温柔,坚实,闪闪发光的大眼凝视着我;这双眼睛是一对小小的发着亮光的凸起的墨绿色苍穹。
  唉!如果它那带有诗情的毛茸茸的大脑袋知道我是在为它主持公道,它就会懂得我比那些编字典的人要好,好得差不多和它一样!
  于是我在书头的空白上写道:“驴”字,其转义为:应该说是,讽刺地,当然啦!描写那些愚昧的编字典的人。
  ——————————————
  ①马尔柯•奥略利奥(121-180):罗马帝国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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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耶稣圣体节

  从花果园回来,刚走进富恩特街,又响起了钟声;在小河那儿,我们已经听到过三次了。那最高处的青铜的呼号,震撼着白色的村应。它那转辗波动的音响,在白日的辉照,爆竹纷乱飞升的黑烟和闪光,以及铜管乐的狂呼乱叫之间回荡。
  街道新刷了白灰,画上赭红的边框,白杨和灯芯草全部穿上了绿装。窗口悬挂的床单在飘动闪光:有紫色花缎的,有黄色细棉布的,还有天蓝色绸缎的。在戴孝的人家,就再加上一条全毛的黑色丧带。街角最后那家的廊檐下,出现了缓缓行进的十宇架,上面的许多碎镜片在西方落日的余晖和烛泪淋漓的红烛之间闪闪发光。节日游行的队伍慢慢地走来:西洋红的旗帜下,是面包师的守护神圣罗克,满抬着软软的面包圈;浅绿色的旗帜下,是水手的守护神圣特尔莫,手里拿着他的银质的船;黄色的旗帜下,是农民的守护神圣伊西德罗,带着一对公牛;然后是更多的旗帜,更多的色彩,更多的圣人。这以后是圣安娜在教导着孩提时代的圣母马利亚,另外还有棕色的约瑟和蓝色的无原罪圣母像……最后由警察维护着的,是香云缭绕中一座装饰着紫色禾穗和翡翠般的生葡萄的精工雕镂、异常肃穆的金银圣龛。
  在即将逝去的下午,升起了一片清晰的带着安达露西亚口音的拉丁文的祈祷声。太阳已经变成了玫瑰色,她的残光低斜地射进里奥街,淡淡地照在陈旧的镶金白袍和无袖罩衫的上面。在这卵石般光洁安静的六月,在红色的钟楼周围,高高的鸽群在飞窜,编织洁白发光的花冠……
  小银乘着那寂静的空隙,也叫了起来。它那温柔的叫声,加进了钟声、爆竹、拉丁文和莫德斯多的音乐之中,使这个神秘的日子一下子明朗了起来。它的叫声使傲慢变为和顺,使神圣化作平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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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散步

  夏天低洼的路旁,满饰着娇柔的金银花。我们走得多么舒畅!我念着,唱着或者向天吟诗。小银咬一点土坎阴影处的疏草,蒙着尘土的紫色锦葵和黄色酸模花。它停的时间比走的时间还长,我由着它……
  湛蓝、湛蓝的蓝天,越过果实累累的杏树的顶冠,抬眼向上仰望,不由得不心怡神旷。明亮的田野寂寞而炎热,一片白帆倒映在无风的河面上,缓缓地滑行。去往山的那边,一场火灾的浓烟像团团的黑云正在升腾。
  我们走得并不太远。然而,就像重复的生活之中平静而安详的一天,不必去理会什么神圣的苍天,什么海外的仙山,也不必去管什么悲剧的火焰!
  当我们闻到桔树的芳香时,也听见了水车铁戽的清凉的欢笑。小银叫着,高兴地雀跃起来。多么容易消遣的时日!我已经走到了水塘,将杯子装满,喝着那白雪化成的清液。小银把嘴伸进阴影下的水面,这儿一点,那儿一点地在干净的地方贪心地不断畅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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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斗鸡

  我不知道用什么来比拟那些不愉快,小银……一种刺眼的紫红和金黄,无法象蓝天上和海洋上的国旗那样使人着迷……是的,假如一面国旗在斗牛场的蓝天上……摩尔式的建筑上……象到塞维利亚去的韦尔瓦车站。一种不舒适的红、黄颜色,就像官商广告上的加尔多斯①的书籍,描绘另一次非洲战争的低劣的图片……总会给我带来一种不愉快的感觉,仿佛见到一副精美纸牌上印的金色的牡畜身上的烙印,香烟和葡萄干盒子里的画片,酒瓶上的商标贴纸,港口学校的奖状,巧克力的花纹一样……
  我去那儿干什么?是谁带我去的?我记得是一个暖和的冬天中午的旋律,像莫德斯多乐队的短号……闻到新酒的香气、烟气和弯弯的腊肠的气昧……有议员、市长和李特里,韦尔瓦有名的粗壮的斗牛士……小小的斗鸡场是绿颜色的,木制的围栏挡住了蜂拥狂挤的充血的人脸,象双轮大车上拖着的乳牛的内脏或是刚剖杀出来的猪肉。这些脸瞪着眼睛,射出炽热、醉意和那肥胖而卑劣的内心的冲动。这些眼睛在喊叫……热得不堪,全都挤紧着——这么小小的一个斗鸡的世界!高高普照的阳光,不断地穿过像被青烟满布密画的一块模糊的玻璃。可怜的英国公鸡,两只恶魔般的令人不愉快的西洋红眼睛,向对方刺进人们的仇恨,用完全黄色的距爪相互撕裂……尘土……那儿什么也没有……既不作声,也不看什么,好象并不是在那里……
  可是我,为什么要呆在那里,而且心情那么忧郁?我不知道……有时望着一块厚厚的破布在空中颤动,觉得那是里贝拉的一片船帆,是一棵健壮的桔子树,满树白花在阳光下散发着阵阵沁人胸脾的香气……多好啊!——我的灵魂也变得芳香了——这开花的桔树,这亲切的和风,这高照的太阳!
  ……可是我没有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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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佩雷斯•加尔多斯(1843-1920):西班牙小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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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黄昏

  倦怠的夕阳斜照着这寂静而幽隐的村庄,纷乱的回忆之中,那些陌生而难以捉摸的远逝了的一切,是多么富有诗意!一种迷人的蛊惑弥漫在全村,就像笼罩着十字架的悠久的哀思。
  明净的星星下,发着香气的干净而饱满的谷粒,堆在打谷场上,形成一些柔软的变化不定的黄色小山——啊!所罗门!——工人们用低沉的声音在欲睡的倦意之中低声唱着。那些寡妇坐在门旁或门槛上,想念着死去的亲人;他们睡得这么近,就在那些畜栏的后面。孩子们跑着,从这个阴影跑向那个阴影,就像小鸟从这一棵树飞上另一棵树一样……
  穷人的白灰墙前面,开始变暗的煤油街灯的光影之间,走过一些模糊不清的蒙着尘土的痛苦地沉默着的侧影——新来的乞丐。一个偶尔也会偷偷摸摸的葡萄牙人,正要去耕作——温和的夕阳放射出缓慢而神秘的紫红光芒,照着眼前熟悉的事物,和他们黑色胆怯的外表形成强烈的对比。孩子们都走了,在那些没有灯光的幽秘的门洞里,有人在谈论一些男人,说他们要把孩子们的油拿去给国王的女儿治痨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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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印章

  那玩意儿像表一样,小银。将小银盒一打开就出现了,紧对着那边紫色印墨的布,像一只鸟蹲在窠里。真是有意思,只要往白色的掌心印一下,我手上就出现了他这印章的细细紫色字样:
  佛朗西斯科•鲁伊斯,摩格尔
  我多么梦想卡洛斯学校里我朋友的这颗印章啊!有一次,我在一只旧写字桌上找到了一小块铅版,试着来组成我自己的名字。但是拼不成,总印得不好。不象他的那个,无论在书上,墙上,肉上,都可以印上他名字:
  佛朗西斯科•鲁伊斯,摩格尔
  有一天,那个塞维利亚的银匠阿里亚斯,跟一个卖文具的货郎一起来到了我的家。他有多么迷人的尺子呀,圆规呀,各种颜色的墨水呀,还有印章!各种大小,各种式样的全有!我打破我的小扑满,找到了我积下的一个小银币,委托他做一个有我的名字和村名的印章。那一个星期显得多么地长啊!当邮车到达的时候,我的心跳得多么厉害!当邮差的脚步又在雨声中离去的时候,汗水浸流着我的悲哀!终于,有一天晚上,邮差把它给我带来了。那是一个小小的复杂的器械:有铅笔、钢笔、封火漆用的大写字母……我哪里知道!按下一个按钮,就出现了一颗崭新的印章。
  家里还剩下什么东西没有盖印呢?还有什么东西没有归我所有呢?如果别人要我盖印——要小心!那会弄坏的!——我心里多么不快啊!第二天一早,我多么匆忙而高兴地把所有的一切都带到了学校里去:书本、衬衫、帽子、靴子和手,所有的东西全都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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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狗妈妈

  我对你说过的这个狗妈妈,小银,就是射手洛巴托的那只母狗。你很熟悉它,因为在去雅诺斯的路上碰见过很多次了……你记得吗?它那身金黄杂着白色的毛简直像五月里的一片晚霞……她生了四只小狗,卖牛奶的莎鲁德把它们都带到马德雷斯的小房子里去了,因为她的儿子正在病危,路易斯先生对她说需要喝乳狗汤。你要知道,从洛巴托的家到马德雷斯桥有多远,中间还要经过塔布拉斯岔路口………
  小银啊,有人说,那一天它整天都像疯了似地跑进跑出,到路上,还爬上围坎,各处去找寻,在人们的身上嗅着闻着……晚祷的时候,还看见它在看守奥尔诺斯小屋旁的一些煤炭包上朝着落日呜呜哀鸣。
  你知道得很清楚,从恩梅迪奥街到塔布拉斯岔路口有多远……狗妈妈在黑夜里来回跑了四次,每一次嘴里都叼着一只小狗。小银啊,第二天早晨,当洛巴托一打开门,就看见狗妈妈躺在门槛那儿温驯地望着他,所有的小狗都在蠕蠕钻钻地吮吸着它那饱满的玫瑰色的乳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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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她和我们

  小银啊,也许她是走了——到哪儿去了?——坐在那太阳下的黑色火车里,沿着高高路基上的铁轨,剪开密布的白云,向北方疾驰而去。
  我和你正在金黄的麦浪之中,那里遍洒着七月里已布满灰色花蕊的血滴般的红罂粟。天上是片片水汽般的薄云——你记得不?——淡淡的哀愁在太阳和花上掠过,转瞬飘去消失在虚无的太空……
  娇小头颅的金发上,系着黑色的丧带……镶在飞驶而去的小小的窗框之中,仿佛一幅幻想中的画像。
  或许她在想:“是谁呀,那个穿丧服的人和那头银色的小驴?”
  我们会是谁呢?我们……不是吗,小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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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麻雀

  圣地亚哥的早晨,笼罩着白色和灰色的云雾,像包裹在棉絮之中。人们全都望弥撒去了,花园中只留下了麻雀、小银和我。
  在偶然洒下点滴细雨的团团云层下面,有多少麻雀呀!看它们怎样在藤蔓之间钻进钻出,相互啄弄着小嘴,吱吱喳喳地吵闹!这一只落在树枝上又飞走了,留下了颤动的树枝;那一只飞下来在井圈小水坑的蓝天中喝上一口;另外一只落在披屋的小瓦顶上,那儿满是凋萎的花朵,棕灰的天色使瓦顶的色彩更加鲜明。
  没有固定节日的幸福的鸟儿!它们有着真正天赋的纯真和自由,钟声对它们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它们有的是悠闲的欢乐。多么快乐啊,它们不象那些可怜的颤颤兢兢的人们;它们没有一定的负担,没有天堂的欣喜,也没有地狱的恐惧;它们有自己的道德;它们的上帝就是蓝色的天空;它们是我的兄弟,我的多么温顺的兄弟。
  它们旅行,不需要钱也不需要带行李!任何时候,只要它们愿意,就可以搬家,觉得哪里有一条小河或者有一丛绿叶,只要需要,它们一展开双翅就能得到它们的幸福。它们不需要知道哪天是星期一,也不需要知道哪天是星期六。它们在任何地方,在任何时候,都可以沐浴洗澡。它们爱它们的没有名字的爱人,它们的爱遍布全球。
  那些可怜的人!当他们每个星期天关起大门去望弥撒的时候,它们忽然带着青春活泼的喧闹来到这家关闭着大门的花园之中。它们是没有仪式的爱情和欢乐的榜样;那里有它们非常熟悉的那么一个诗人和那么一头温和的小驴——你跟我们一起来吗?——正在友爱地望着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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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佛拉斯柯•贝莱斯

  今天我不能出去,小银,刚刚在埃斯克里巴诺斯的小广场上看到了镇长的布告:
  “所有的狗,在高尚的摩格尔镇街上通行时,若不戴上与之相适应的嘴套,我已授权属下格杀勿论。”
  这就是说,小银,村镇上有了疯狗。昨天晚上我已经听到许多警察的枪声。夜里警察们经过孟都里奥、卡斯蒂约、特拉斯摩罗,到处飞速巡逻,这也是佛拉斯柯•贝莱斯的一大创造。
  傻子洛利利亚挨个地向每家每户的门窗大声地喊:根本没有疯狗;我们现在的这个镇长,和上一个打扮成鬼魂东托的巴斯克人镇长一样,用开枪把人们都吓跑,好让他们自己的无花果和龙舌兰酿的白兰地过境。可是假如真有一只疯狗咬了你呢?我真不愿意这样想,小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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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夏天

  小银在流血,被牛虻咬得流出了紫红的粘稠的血浆。知了拉锯似地在松树上鸣叫,没完没了……片刻的沉睡之后,一睁开双眼,看见沙面上的景色变得一片雪白,象狰狞的化石一样。在这炎热之中,不由得使人感到一阵骤冷。
  低矮的灌木丛,星罗棋布地开着悠闲的朵朵大花。烟样的,轻纱般的,薄丝纸似的玫瑰,还带着他们的四颗红色泪珠。令人窒息的雾气,给平齐的松林刷上了一层灰白。一只从未见过的带着黑斑的黄色小鸟,不声不响地在树上呆呆地站着。
  花果园的看守,敲打着铜器,驱赶大群从天而降想来吃桔子的飞鸟……我们来到了胡桃树的阴影下,切开了两个西瓜,随着不断裂开的清脆的喀喀声,露出了玫瑰般红色的带着霜花似的瓜瓤。我一边听着远处村子里晚祷的钟声,一边慢慢吃着我的半个;小银像喝水一样吃着它那半个里的甜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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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山上的火灾

  沉重的钟声!……三下、四下……火灾!
   我们停下晚餐,怀着紧张的心情,辛苦地经过狭窄的小木楼梯,爬上空旷而寂寞的平屋顶。
  “……在卢塞纳那边!”已经到了上面的阿尼利亚从黑夜中从上面向楼梯下面喊着……当,当,当!来到了外面——可以喘一口气了!——钟的强烈撞击的鸣响,敲打着耳膜,震撼着我们的心。
  “了不得,了不得……一场好大的火灾!”
  是啊,远处的树枝轮廓清楚,一动也不动,形成一条黑色松林的地平线,仿佛用红、黑两色制作的景泰蓝,就像彼埃罗•迪•柯西莫①的《狩猎图》一样,那里,火只用红和黑以及纯白色画成。有时候,显得格外光亮;另外的时候,红得几乎变成玫瑰色,像正在升起的月亮……火像一个永恒的元素,在这孤高清寥的八月之夜,似乎想永存下去……一颗流星划过半空,消逝在蒙哈斯上面的蓝色之中……我只伴随着我自己……
  小银在下面厩栏里发出的一个叫声,把我带回到现实……所有的人都下去了……己经到了收葡萄的时候。在这初凉的夜晚,我觉得身旁刚刚过去的那个人,好像就是我童年时放火烧山的那个“小公鸡”佩佩——摩格尔的奥斯卡•王尔德②——已经有点老了,黑色的头发夹着花白卷曲的鬓毛,像女人似的圆润丰满,穿着一件黑色的上装,一条棕白相间的大格子裤,口袋里满装着长长的直布罗陀的火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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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彼埃罗•迪•柯西莫(1462-1521):意大利佛罗伦萨画家。
  ②奥斯卡•王尔德(1856-1900):英国作家,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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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溪流

  这条溪流,小银,现在已经干了。沿着它我们可以去到放马的牧场。在我的发黄的旧地图上,有时它还是原来的样子,草地上废弃的水井旁锦缎般的罂粟花,被太阳晒得萎靡不振。在我的感觉里,有时又把它搬到一些遥远的地方;它们并不存在,或许仅只是我的猜想而已。
  小银啊,就是从它这里,闪发出我儿时快乐的幻想,就像一朵太阳下的牛蒡花。我开始惊喜地发现,这条雅诺斯的溪流,就是圣安东尼奥路口那条穿过喧闹的白杨林的溪流。到了夏天,经过它干涸的河道就可以走到这儿。到了冬天,在白杨树那儿放下一只软木的小船,顺流而来,可以直到这些石榴树旁,经过安古斯蒂亚斯桥下,在牛群经过的时候,我就隐藏在这里……
  这个儿时的幻想多么的迷人,小银,我不知道你可曾有过这种幻想!所有的来去之物都在十分有趣地变化;刹那之间,全部的画面都在你眼前闪过……一个半盲的人在走着,望着内心也望着外界,有时候翻转颠倒过来,在灵魂的影子里装着生活的形象;或者打开在阳光下,象一朵真正的鲜花,开放在真正的岸边。啊,这种心灵如水的诗意,是一去再也不会复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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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星期日

  小钟的舌头开始喧闹。它的鸣响,在这节日早晨明净透蓝的上空,忽远忽近地回荡。金色的音响落向萎靡的田野,重新唤起了欢乐和繁华。
  所有的人,包括守门的人,也一起到镇上看祝圣的队伍去了,单独地留下我和小银。多么安宁!多么清静!多么舒适!我让小银去到高高的草地,自己躺在满栖着小鸟的松树下念峨默伽亚谟①……
  在两次钟声之间留下的寂静里,感觉到了九月早晨内在沸腾的音响和形态。金黑色的黄蜂,在满挂着串串饱满的麝香葡萄的藤蔓之间回旋盘飞。蝴蝶在花丛中翩舞起落,五彩缤纷,使人感到眼花缭乱。这时候,寂寞却化作了一道思想的闪光。
  有时,小银停止吃草,望着我;我有时也不再念诗,望着小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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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峨默伽亚谟(1070-1123):波斯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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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蟋蟀的歌声

  小银和我在夜晚的漫步中已经听惯了蟋蟀的歌声。
  蟋蟀在黄昏时第一次歌唱时,开始迟疑不定,低沉而生涩,但是它不断地摸索着改变着调子,逐渐上升,探寻一个最和谐的发音方式。忽然,星星在透明的绿色天空上出现了,这时歌声已变得银铃般的流畅、柔和,十分悦耳。
  紫色清新的微风在荡漾,夜间的花朵已全部绽开,一种圣洁的浓香沿着草天一色的平原在弥漫。蟋蟀激动的歌声像是影子发出的音响,流畅而坚定地在田野各处鸣响。它们发出的像双生兄弟般相象的音调,飞翔相聚在明净的黑暗之中。
  时间在平静中流逝,世界上没有战争,安睡的农民在他的梦境中仰望着遥远的天空。也许那些相视心醉的充满着爱情的眼睛,正在一道围墙和藤蔓之间过去。豆田向村镇投送来温柔芬芳的信息,好似一个大胆的青年坦露着他纯真的感情。二点钟的风,三点、四点钟的风,在绿色月光下的滚滚麦浪之中叹息……这么多蟋蟀的响亮的歌声,反而使人淡忘了……
  在这儿!小银和我打着寒战回去睡觉,当我们经过带着白色露珠的小路时,听到了黎明蟋蟀的歌声!月亮在下沉中发着迷濛的红光,歌声沉醉在月光和星光里,多么浪漫,神秘,丰富。就在这时,一些阴郁的大片云彩,用它蓝紫色模糊的边缘,将白天从海中慢慢地拉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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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斗牛

  你是不知道,小银,那些孩子们来这里干什么吧?他们是来要求我让他们今天下午带你一起去斗牛而来讨钥匙的。可是,你不要急,我已经告诉他们,想都不要想……
  真是发疯,小银啊,全镇都因为斗牛在骚动。一个乐队从一大早起就在酒店的门前用走了调的声音各管各地吹打起来。整条新街由上到下,由下到上,车水马龙,来往不息。后街那里,正在为斗牛准备“卡那里奥”,就是孩子们最喜欢的黄色车子。所有院子里的花,一朵也没剩下,全给那些女主席们拿去了。年轻的小伙子们戴着宽边帽,穿着衬衫,嘴里叼着雪茄,笨拙地在街上走着,散发出马厩和白兰地的气味,看着真叫人遗憾!
  差不多两点钟了,小银,在这寂静的片刻,唯有太阳照耀着大地;这是这一天之中唯一明净的空隙,斗牛士和女主席们还在穿着衣服。你和我跟去年一样,从旁门出去,经过小巷走向田野……
  多么美丽的田野啊;在这几天的节日里,人们却遗忘了它!只有一个老头在花果园的明净的水池上面俯看着酸葡萄……远处,斗牛场上清晰的音乐、掌声和狂叫的喧闹,在村镇上空汇成一顶粗鄙的声冠,可是当我们一旦向着安静的海边走去,这些就都在身后消失了……而灵魂,小银,她是崇高美感的王后,谁向她致以谦卑的崇敬,她就对谁赐予大自然那广漠健康大地上的无穷光辉的壮丽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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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暴风雨

  恐怖。屏住呼吸。冷汗直冒。可怕的低沉的天空窒息了黎明。(没有地方可以躲避。)寂静……爱情中断,罪恶在战栗,闭着双眼的良心在谴责,更加寂静……
  闷喑的雷声不断地轰响,像没有打完的哈欠,又象一个巨石般的重物从天顶落到镇里,不断地滚动在这空旷的早晨。(没有地方可以躲避。)一切娇弱的东西——花朵,小鸟——全都在生活中消匿。
 怀着恐惧,胆怯地从半掩的窗户中偷望被惨白的闪光照亮了的上帝。那边东方云块的大裂缝之间,泛出无法与黑暗相抗拒的灰暗混浊而寒冷的淡紫和玫瑰似的红色。六点钟的班车,好象还是在四点;倾盆大雨之中只听见街角那边的车夫为了壮胆而大声唱着,后来一辆收采葡萄的空车疾驶而过……
  晚祷的钟声!钟响夹在雷声之中,好似嚎啕的大哭,难道这是世界最后的晚祷?这样一边徘徊一边哭泣,不知想要做什么。要不然干脆赶快停下,要不然就敲得更响,盖住暴风雨的声响……
  (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躲避。)人们的心都收缩得僵硬了。各处传来孩子们的叫声……
  “小银怎么样了?仍然单独呆在那么毫无防卫的厩栏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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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收葡萄

  今年,小银啊,送葡萄来的驴子怎么这样的少!那些招贴上用大字写着:六个雷亚尔一斤,也没有用。到哪里去了,那些驴子?那些从鲁塞纳、阿尔蒙特和巴洛斯来的驴子;它们像你驮着我浑身的血液一样,驮着饱胀得往外涌溢的黄金般的液体,排着长长的队,一小时一小时地等着到压葡萄的作坊卸货;葡萄汁流了满街,女人和孩子都拿着瓦罐、土瓮、水壶跑来……
  那时候,那些酒馆充满了欢乐,小银!那是狄兹莫的酒馆!在那棵大核桃树垂落的屋顸下,酒窖在洗刷,歌声不断,靴子的声音有的轻松,有的响亮,有的铁链般沉重。工人们光着腿走过,扛着装满葡萄汁或是牛血的大壶,晃荡着,泛着泡沫。远处,披屋的下面,桶匠在敲打,清晰地听得见锤击时的空响。里面那些干净的刨花发散着芳香……我经过一个门进入阿尔米朗特,又从另一个门出来;两扇快乐的门相对着,在制酒工人的爱抚之间,他们都各自有着光彩的生动形象……
  二十个作坊不分昼夜地踩着葡萄。那么拼命地狂踩,令人目眩,然而又是多么欢乐,多么热烈!今年,小银,全部窗户都堵上了;厩栏那边,只留下两三个人踩就足够了。
  现在,小银,应该做一点事了;你总是不去,可是像一个懒虫了。
  ……别的那些驮东西的驴子在向小银张望。它还是那样自由,闲散。为了让它们不要有恶感或者说它不好,我带着它到邻近的场上,装了葡萄,慢慢地从它们身边走过,去到压葡萄的地方……然后我就偷偷地将它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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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复ZHR333 80楼

西班牙作家、翻译家 达西安娜·菲萨克 的译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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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夜

  节日的村庄,灯火映红了天空,温和的晚风中送来了忧郁的华尔兹乐曲。关闭的教堂,僵硬惨白地沉默着,似乎在深蓝、土黄和紫罗兰的幻想般的色彩之中徘徊……酒馆的后面是一片黑暗的郊野,昏黄的月光笼罩着河面。
  田野上只有树和树的影子。还听得到断断续续的蟋蟀的振鸣;星星散乱在水底,被浸洗得柔和而湿润,里面还传出一种梦呓般的咕噜不清的声音……小银也从温暖的厩栏中发出了悲呜。
  羊儿醒了,小铃微微地响了一阵,然后又静了下来……远处,蒙特马约那边传来另一头驴的叫声……接着,又是一头,从巴列霍埃洛那边……一只狗在吠……
  夜是多么的清明,花园里的那些花看起来就像在白天一样。富恩特街最后一个转角的房屋前,暗红的街灯下孤零零地站着一个人……是我?不,我是在芬芳的天际,在金色浮动的月光、丁香、微风和阴影之间,倾听着自己的几乎停止了的心声……
  大地在旋转着,那么辛勤,那么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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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萨里托

  葡萄收获季节里的一个昏暗的下午,正当我走到小河边的葡萄园里的时候,妇女们告诉我,有个小黑人在打听我。
  我立刻就往场上走去,看见他已经从小路上向下走来。 
  “萨里托!”
  萨里托是我的波多黎各女友罗莎利娜的一个佣人。为了能到村镇上斗牛,他从塞维利亚逃了出来,身上一个钱也没有,只将红色的斗牛披风叠起来,往肩上一搭,饿着肚子从尼埃布拉一路步行到了这里。
  采葡萄的男人们用轻蔑的目光斜着眼瞄着他;女人们倒并不是因为她们自己,主要是因为她们男人的关系而回避着。他刚刚经过压葡萄汁的地方就和那个咬破他耳朵的孩子打了一架。
  我对他笑了一笑,亲热地和他说话。萨里托不敢向我伸手,却去抚摸小银,它正在走着,一面吃着葡萄,一面神气十足地向我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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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午休以后

  当我在无花果树下醒来的时候,下午浅黄的阳光已近乎苍白,给人以一种惨淡的美感!
  一阵溶着蔷薇花香的微风轻拂过我刚醒来的汗涔涔的身体。慈和的老树微微摇动着它的阔叶,一会儿被影子遮上,一会儿又被阳光照得眼花缭乱。我觉得好像躺在一只摇篮里来回地摇晃,一会儿从太阳地荡进了阴影,一会儿又从阴影里荡进了太阳地。
  远处,空旷的村子里,透明的波动着的空气那边,传来了三下晚祷的钟声。我听见小银在偷吃我的西瓜,那红瓤甜鲜的大西瓜。它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那双大眼无精打采地望着我,一只绿头苍蝇粘在眼边,缓缓地爬着。
  面对着它那双疲倦的眼睛,加上正好吹来一阵微风,我勉强支撑着的疲倦的眼皮忽然又闭上了,就象正要起飞的蝴蝶,忽然又叠上了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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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焰火

  九月里,在有晚会的夜间,池边的晚香玉散发着幽香,我们到花果园房子后面的山上去倾听村庄里的节日。葡萄园的老园丁皮奥萨,醉卧在场地上,向着明月,一个钟点连着一个钟点地吹他的海螺。
  到了深夜才放焰火。先是小小的几声闷响,然后像叹息那样唉的一声,焰火在天空中散开,仿佛用一只眼睛在看着星星以及红、蓝、紫彩光中变幻着的田野。有时降落的光亮,好象一个赤身的少女从空中翻身跳下,也好像一株血色的柳树在洒着它的光花。啊,多么美丽:发光的孔雀,空中的玫瑰花坛,在星星的花园中飞翔的火样的锦鸡!
  每一次爆炸的声响,都使小银震惊,随着空中突然闪现的红、紫、蓝色的光焰的变幻明灭,它在山顶上的影子也在变大缩小。它的黑色大眼怀着恐惧,向我望着。
  晚会即将结束之前,远处村镇的喧嚣和古堡星星密布的上空升起的旋转花冠之间,突然发出一声巨大的雷震。那些妇女都赶紧闭上双眼,蒙住耳朵。小银在葡萄藤蔓之间逃窜而去,仿佛灵魂着了魔,朝着松林寂静的影子疯狂地吼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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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围着的果园

  我们所以到首都来,就是想要小银看看这个铁栅围着的果园……我们走到了铁栅的围墙,在槐树和阔叶香蕉凉爽的阴影中往下走;香蕉树上还像装饰品似地挂满了香蕉。小银的蹄子踏在被流水磨光的大石板上,发出一种回荡的声响;白色的花瓣漂向水面中的一片蓝天,散发出幽微的甜香。
  铁栅上攀爬着的长春藤,在那些空隙间不断地滴着水珠,园中散发的香气,也被浸透得如此湿润和凉爽!孩子们在里面玩耍,像一阵白色纷飞的蜂群,用银铃般的声音不断地叫喊。一辆插着紫色小旗的绿色小车慢慢地在走着;一艘卖榛子的小船,全部挂满紫色和金色的装饰。上面放着花生串成的船索,烟囱里还真的在冒烟。卖气球的女孩,拿着许多红的、绿的、蓝的不断地飘动着的大气球;卖蛋卷的人疲倦地坐在他自己的红铁皮箱下面……群树的绿色已经开始秋黄,只有丝柏依旧青翠,穿过树冠看见黄色的月亮已经在薄云之间放光……
  我走到果园门口,正想走进这个用铁栅围着的果园的时候,一个守门的人,穿着蓝制服,手里拿着黄棍子,胸前垂挂着一只大银表,过来对我说:
  “驴子不能进去,先生。”
  “驴子!什么驴子?”我问他,眼睛越过小银望着远处;显然我是忘记了小银还有一副动物的面貌。
  “啊,还要问什么驴子,先生,你说是什么驴子吧……”
  忽然我明白了,好吧,小银因为是驴子不能进去,而我虽然是人,却也不愿意进去了。往前走吧,离开那道围着的铁栅;我抚摸着它,一面跟它谈着别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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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月亮

  小银刚刚在厩栏那里的井旁喝了两桶映着星星的井水,然后心不在焉地慢慢穿过高高的向日葵,回到自己的厩里。我靠着门旁的粉墙等着它,四周充满了芥末的微微芳香。
  九月的初凉湿润了屋面上的瓦片,远处沉睡的田野却送来了一阵浓郁的松林气息。一块很大的黑云,象一只巨大的母鸡,下出了一个金色的蛋,小山的顶上被安上了一个月亮。
  我对月亮说:
  ……可是
  天上云间只有一个月亮,
  从来没有看见它掉下,除非在梦乡。
  小银凝视着它,摇着一只耳朵,轻轻地哼了一声,然后,又惊讶地望着我,又摇起另一只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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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 、快乐

  小银和新月般美丽的白色小狗狄亚娜一起在玩耍,还有灰色的老母羊以及孩子们……
  狄亚娜在小驴面前用一种娴雅的姿态轻捷地跳着,清脆的小铃不断地响,又扑上它的前吻咬着玩。小银竖起两只尖尖的耳朵,就像两支龙舌兰叶子的端角,回敬了一个缓和的冲撞,狄亚娜就一下子滚到了草地的小花中间去了。
  母羊也走到小银的身边,去碰它的腿,用牙去拉它身上驮架里的东西,嘴里咬着刚刚拉下来的石竹花和长春藤,又去撞它的大额头,然后就高兴地叫着跑开了,真像是一个会撒娇的女人……
  到了孩子们中间,小银就变成了玩具;它居然有这么大的耐心能忍受他们的作弄!它走得这样的慢,又装痴作傻地停下来,为的是怕他们从背上摔下来!有时候它又突然起步假装要跑的样子,来吓唬他们!
  摩格尔秋天的下午多么明净!十月里干净的空气洗磨了所有的声音,使它们变得如此的清晰。山谷那边传上来的是一首欢乐的牧歌,那里有羊叫,驴叫,孩子的笑声和狗的吠声,还有小小铃铛的叮叮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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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雁群飞过

  宁静的夜晚,我去给小银送水。满布着星星的天空,有些浮云在飘动。寂静的厩栏里,听得见一种连续的啼鸣,从天空经过。
  那是雁群。为了逃避海上的风暴,它们在向内陆飞行。有时觉得仿佛我们在往上升腾,有时觉得它们在飞降下来,甚至听得到它们翅膀搧动和嘴巴启合的极其轻微的响声,就象在田野上清晰地听得见远处的任何话音一样……
  小银有时停下来不喝,抬起了头,像我,也像米莱①画的那些女人,望着星星,满怀一种无穷缠绵的乡愁……
  ————————————————
  ①若望•佛朗梭阿•米莱(1815-1875):法国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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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 小女孩

  那个小女孩,是小银的幸福。每当看见她从丁香花丛中向它走来,穿着白色的小衣服,戴着草帽,用娇滴滴的声音叫着:“小银,小小银!“小驴就像孩子似地跳起来,高兴地叫着,要挣脱系着的绳子。
  她毫无疑虑地在小银的身下一次又一次地来回跑着,用小脚踢它,将晚香玉似的白嫩小手放进那张有着雉堞似的大黄板牙的血红大嘴,或者去拉它低下来存心让她够得着的两只耳朵。她用各种各样的称呼来亲热地叫它:“小银!大银!小银银!好小银!坏小银!”
  在那些漫长的时日,小女孩躺在白色的摇篮里,顺着生命的河流往下流逝,走向死亡的时候,谁也记不起小银了,可是她却在梦呓中痛苦地叫着:“小……小银……”在充满叹息的黑暗的房间里,有时也听见我的朋友在远处的悲哀的叫声。唉,这个夏秋之交的时日是多么的忧郁!
  在你下葬的那天下午,上帝给了你多少荣华!像现在一样,洒下了九月的玫瑰和黄金。开阔的落日之下,墓地的钟声一次又一次送你走向天福的道路……我一个人悲哀地沿着围墙回来,从厩栏的门走进了家。为了避开人们,我走到槽前坐下,和小银一起沉思默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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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牧童

  山岗上,这时深紫的色彩已转向阴暗,日落的返照泛出一种透明的绿色,衬托看一个剪影似的牧童,在闪烁的金星下吹着短笛。从飘散的浓郁的香气中,可以知道那些不被注意的影子里还有着看不见的花丛。羊群的清脆可爱的小铃,叮铃叮铃地时响时停;它们在村口熟悉的地方,忽然分散开来。
  “少爷,如果这头驴是我的……”
  朦胧之中,这孩子显得更黑,更有诗意。他那锐利的目光可以捕捉任何刹那之间的闪光,就像那个塞维利亚的好巴托洛梅•埃斯特万①画的小乞丐一样。
  我把小驴给他……可是,没有了你,我干什么去呢,小银啊! 
  蒙特马约山上的教堂上面,升起了一轮明月。月光泻向还残留着白日余晖的斑驳草地,显出的繁复的花样,犹如梦境一般,仿佛一种说不出来的美丽的手工织就的花边。山岩变得更加突兀高大,更加阴沉;看不见的沼泽里,流水如诉如泣地响着……
  牧童在远处还贪恋地喊着:
  “哎!如果那头驴是我的……”
  ————————————————————
  ①巴托洛梅•埃斯特万•摩里略(1618-1682),西班牙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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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金丝雀死了

  你看,小银,孩子们的金丝雀今天早晨在银丝笼子里死了。可怜,它真是太老了……你一定记得,它老是把头藏在羽毛里,就这样寂寞地度过了它最后的一个冬天。开春以后,阳光把住房变成了一个敞开的花园,庭院里开出了最好的玫瑰,它为了点缀这生气勃勃的生活,也唱了起来,可惜它原先婉转的声音已经气喘咻咻,像是一管破裂的残笛。
  喂养它的那个最大的孩子,看见它僵硬地躺在笼子的底上,急得哭了起来:
  “哎哟,怎么啦,有饭,有水,什么也不缺呀!”
  是啊,什么也不缺,小银。“它死了,因为它是要死了。”就象那另外一只老金丝雀坎波亚莫尔①所说的那样。
  小银,也会有一个小鸟们的天堂吗?蓝天的上面有没有一个绿色的花果园,里面开满了金色的玫瑰,飞翔着白色的、玫瑰红的、天蓝的和黄色的小鸟们的灵魂呢?
  听着:到了晚上,孩子们,还有你和我,将死了的金丝雀带到了花园里去。一轮银月又圆又大,在它的凄凄清光下,可怜的歌唱家躺在布兰卡的洁净的手里,像一片枯黄了的百合花瓣。我们就将它埋在这个大玫瑰园的地下。
  到了春天,小银,我们会看见小鸟从一朵白玫瑰的花蕊中飞出来,用那看不见的羽翼在四月的阳光之中作迷人的翱翔,使和谐的空气变得如此馨香,而且还有一线隐秘的音流在发着清晰而亲切的纯金般的声响。
  ——————————————
  ①拉蒙•德•坎波亚莫尔(1817-1901):西班牙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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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金丝雀死了

  你看,小银,孩子们的金丝雀今天早晨在银丝笼子里死了。可怜,它真是太老了……你一定记得,它老是把头藏在羽毛里,就这样寂寞地度过了它最后的一个冬天。开春以后,阳光把住房变成了一个敞开的花园,庭院里开出了最好的玫瑰,它为了点缀这生气勃勃的生活,也唱了起来,可惜它原先婉转的声音已经气喘咻咻,像是一管破裂的残笛。
  喂养它的那个最大的孩子,看见它僵硬地躺在笼子的底上,急得哭了起来:
  “哎哟,怎么啦,有饭,有水,什么也不缺呀!”
  是啊,什么也不缺,小银。“它死了,因为它是要死了。”就象那另外一只老金丝雀坎波亚莫尔①所说的那样。
  小银,也会有一个小鸟们的天堂吗?蓝天的上面有没有一个绿色的花果园,里面开满了金色的玫瑰,飞翔着白色的、玫瑰红的、天蓝的和黄色的小鸟们的灵魂呢?
  听着:到了晚上,孩子们,还有你和我,将死了的金丝雀带到了花园里去。一轮银月又圆又大,在它的凄凄清光下,可怜的歌唱家躺在布兰卡的洁净的手里,像一片枯黄了的百合花瓣。我们就将它埋在这个大玫瑰园的地下。
  到了春天,小银,我们会看见小鸟从一朵白玫瑰的花蕊中飞出来,用那看不见的羽翼在四月的阳光之中作迷人的翱翔,使和谐的空气变得如此馨香,而且还有一线隐秘的音流在发着清晰而亲切的纯金般的声响。
  ——————————————
  ①拉蒙•德•坎波亚莫尔(1817-1901):西班牙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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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山岗

  小银啊,你从来没有看过我这样浪漫而典雅地躺在山岗上吧?
  ……那些牛,那些狗,那些鸟鸦,尽管经过了,可是我却不动,甚至对它们看也不着一眼。夜来了,只有影子要我走时我才离开。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是第一次在那里,甚至怀疑我有没有在那里呆过。你已经知道我所说的那个山岗,就是在科巴诺老葡萄园上面,像一对男女的躯干那样矗立着的红白的山岗。
  在那里,我读了所有我读过的书,思考过我所有的思想。在所有的博物馆里,我都看见我为我自己画的像:我穿着一身黑,躺在沙地上,背向着我;不,我说的是背向着你,或是向着看我的人,我的思想在我的眼睛和西边天空之间自由驰骋。
  从松林的房子传来了喊声,要我去吃饭或者去睡觉。我想,我是要去的,可是我又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留在那里。不过我可以肯定,小银,现在我不是在这里和你一起,也永远不会在我所在的地方,或者死后到了坟墓之中;我是在那典雅而又浪漫的红色山岗上,手里拿着一本书,看着河面上下沉的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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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秋天

  太阳也真是够懒的,光着身子刚从床单里凉簌簌地爬出来,农民们可比它起得早多了!
  刮着好大的北风!你看落在地上的小树枝,被尖利刚劲的北风吹得排行成列似地一致朝向南边。
  犁头看来像是一件粗笨武器,正在和平快乐之中耕耘。在湿润的大道两边,喧嚣飞动着的黄叶,像明净的金色火焰,淡淡地辉照着我们小银的疾步快行,到了来春,它们将又会是一片青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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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拴住的狗

  一经入秋,小银,我就觉得这季节好像是一只被拴住了的狗。每当下午天气萧瑟转凉,它就开始在畜栏、庭院或者花园里拖着曳长的声音寂寥地吠叫……这几天秋意愈来愈浓,小银,我听见这只拴住的狗总是在向着落日呜咽……
  在这所有灿烂的黄金全部凋零于生活中的时刻,谁也无法给我带来比这吠叫更为悲切的哀歌,仿佛一颗贪婪的心,痛惜着破产后所剩下的最后一枚金币。然而黄金还是存在的,它满藏在贪婪的灵魂之中,就像那些孩子们用一面小镜子将阳光映在阴影里的墙上,构成了一组蝴蝶和枯叶的群像……
  那些麻雀和八哥栖落在桔树或槐树的枝头,随着太阳而上升。太阳由玫瑰红转为暗紫……那美丽的景色在心跳间歇转瞬即逝的刹那间,似乎变得无穷无尽,就象死是为了求得永生。狗向它狂吠起来,也许它已感到这种美丽正在走向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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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希腊乌龟

  小银,这只乌龟,是我们兄弟俩那天中午放学在巷子里拣来的。那是在八月,天空的颜色是普鲁士蓝的,蓝得几乎发黑!因为怕热,我们就抄近路从那里回来……看见这乌龟随便地扔在草地谷仓的墙脚那里。我们很熟悉的那棵老黄树的影子,洒落在它的身上,简直就像一个土块。我们不敢拿,靠着保姆的帮助,带着它急急忙忙地赶回去,一进家门就喊了起来:“一只乌龟!一只乌龟!”它太脏了,我们就把水往它身上浇,洗干净以后,就像贴上了一张印花似的,显出了黑色和金色相间的斑纹……
  堂华金•德•拉•奥利瓦,“绿鸟”,以及其他知道这事的人都告诉我们,它是一只希腊乌龟。后来,当我在耶稣会学校读自然史的时候,看见书上画的和它一模一样,而且就是这个名字。以后又看见大玻璃柜里放的标本,说明牌写着的也是这个名字。所以,小银,毫无疑问,这就是一只希腊乌龟。
  从此,它就呆在那里了,孩子们总是在作弄它,一会儿将它吊在楼梯上荡秋千,一会儿又将它扔给小狗洛德,要不然就把它翻过身来整天肚皮朝天……有一次,小聋子为了要我们知道它的壳有多硬,就向它开了一枪,不料枪弹弹了开去,将正在梨树下喝水的一只可怜的白鸽打死了。
  有一次,一连好几个月都没有看到它;一天,它突然出现在煤堆上,动也不动,就像死了一样,可是另外一天,它又在阴沟里出现了……有时会发现一窠空蛋壳,这就表明它曾在那里呆过。它和母鸡、鹤子、麻雀一起吃食,最喜欢吃的是西红柿。春天,它有时成了厩栏的主人,从它那永恒的衰老中仿佛长出一根新枝,像是从自己身上得到了新生,好再活一个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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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十月的午间

  假期过去了,孩子们都随着最早出现的黄叶回学校去了。多么孤独啊。家里的阳光空虚得象飘落的秋叶,远逝的叫喊和缥缈的笑声还鸣响在幻想之中……
  在还留有花朵的玫瑰园上空,薄暮在徐徐而降,落日的火焰点着了花园里最后的玫瑰,一种带着浓香的火焰向着西边天空的漫天大火升腾,到处都充满了玫瑰燃烧的香气。一片寂静!
  小银和我同样地慵倦,百无聊赖。它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犹豫了一会,最后一狠心,迈上干硬的石路,就一起回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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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安托尼亚

  小河涨水了,夏末时节两岸盛装的金色黄百合,都被冲得四散飘零,一片片的花瓣带着她的美丽,随着流水逝去……
  安托尼亚穿着件星期天的华服,在选择过河的地方。从哪儿才能过得去呢?我们放的石头都被淤泥淹没了,姑娘沿着岸边继续往下走,一直走到那些白杨树的围墙那儿,看看能不能从那儿过去……不行……于是,我就让小银出来献一献殷勤。
  我对安托尼亚一说话,她就满脸通红;她的胭脂烧红了她那灰色眼珠周围点点天真的雀斑。后来她突然对着一棵树笑了起来……终于答应了。她把玫瑰色的绒线披巾往草地上一扔,跑了几步,就象条跑狗似地窜了上去,骑到了小银身上。两条将袜子胀得饱满的小腿,老练地垂在两边,粗织的白色长袜上,有着一道道的红圈。
  小银似乎考虑了一下,接着安然一跃,就到了对岸。小河已经横在我和安托尼亚的赧颜之间了。她用脚后跟往小银的肚子上一踢,小银就在起伏着的姑娘的似金似银的笑声中奔向平原。 
  ……香气向着百合、流水和爱情飘去,莎士比亚让克莱奥帕特拉说的诗句,像一顶带刺的玫瑰花冠,紧紧地缠绕着我的思想:
  幸福的马啊,你的背上驮着安东尼。①
  “小银!”我终于用一种急躁、忿怒而走调的声音叫了起来……
  ——————————————————
  ①莎士比亚剧本《安东尼和克莱奥帕特拉》中的台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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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一串被遗忘的葡萄

  十月连绵的阴雨以后,一天忽然放晴,满天金光灿烂,我们大家就全上葡萄园去。小银鞍囊的一边装着野餐用的午饭和女孩子们的帽子,为了平衡,鞍囊的另一边就坐上了像一朵杏花一样白嫩娇红的布兰卡。
  苏醒的田野多么迷人!漫溢出来的溪水,松软的犁过了的土地,旁边的白杨,也装上了金黄的彩叶,叶间看得到群鸟的身影。
  忽然,那些女孩子一个又一个地跑了起来,大声叫着:
  “一串葡萄!一串葡萄!”
  一棵老藤,它的盘结纠缠的长蔓上还挂着一些胭脂红的和已经发黑的枯叶,在耀眼刺目的阳光下,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还留着一串光洁饱满琥珀般光亮的葡萄。仿佛一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维多利亚把它拿了藏在身后,孩子们围着她,全都想要。我就叫她给我。这个快要成年的大女孩带着迁就异性的心理,温顺而自愿地交给了我。
  这一串葡萄共有五大颗。我给维多利亚一颗,布兰卡一颗,洛拉一颗,佩帕一颗——孩子们!——我将最后的一颗在大家鼓掌和笑声的一致同意下,给了小银。它用它的那口大牙,笨拙地衔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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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海军大将”

  你不认识它。在你来到之前它就已经给他们带走了。从它那里,我学到了高贵。你看,那槽头的木板上还有它的名字,那儿还有它的鞍子、笼头和缰绳。
  它第一次来到厩里,简直就是进来了一个幻想!小银,它从海滩上给我带来了一股欢乐的活力!它是这样的俊美!每天早晨,我很早就和它走下海岸,沿着浅滩疾驰飞奔,经过那些关闭着的风车磨坊,惊起一群正在偷食的乌鸦,然后走上公路,在得得的蹄声中迈进新街。
  一个冬天的下午,圣胡安酒馆的杜邦先生手里拿着马鞭,来到我家,把一叠钞票放在门厅的小柜子上,就和拉乌罗一道到厩栏去了。天黑以后,我在窗户里看见“海军大将”套在马车上拉着杜邦先生在雨中往新街驰去,简直像在做梦!
  不知有多少天,我的心总是紧缩着。他们不得不请了医生来,给了我一些溴化物和乙醚,还有一些不知什么东西,直到时间渐渐把它从我的思想中完全抹去,就像洛德和那个小女孩一样,小银。
  是的,小银,你和“海军大将”本来一定会是很好的朋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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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书页上的花饰

  小银,太阳可以运行的路程已经不长,还用它斜长的光流在刚刚犁过的松软黑色湿润的道道犁痕上播撒着金光;混在泥土中的种子,又一次生出了淡绿色的嫩芽。那些怕冷的鸟儿,成群结队地向莫罗飞去。即使一点儿轻风,也会吹落那些最后的黄叶,使全部树枝变得精光。
  灵魂随着这样的季节自己可以反省,小银,现在我们会有另外的朋友了:经过选择的高尚的新书。对着打开的书本,田野完全赤裸地展现在我们面前;这一览无遗的风光,支承了我思想的寂寞。
  看,小银,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这树曾经用绿荫和沙沙的细语俯盖着我们的午睡。而今,黄色凌厉的西风在树冠上面呜呜地哀鸣,残叶之间落着一只黑色的鸟儿,树的轮廓显得多么孤单而枯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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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鱼鳞

  从阿塞尼亚街开始,小银,摩格尔似乎就成了另外的一个镇子,往那边去全是海员们的市场。人们讲起话来是另外一种样子,都是航海的术语,各种样子都有,自由随便,光怪陆离。男人们衣着讲究,挂着很粗的表链,抽着上等的雪茄和长柄的烟斗。就拿修车厂干瘦纯朴的拉波索和你认识的里贝拉街那个快乐的黄毛毕贡来比吧,他们之间的差别有多大!
  圣佛朗西斯科教堂圣器保管人的女儿格拉纳狄利亚就是柯拉尔街那边的人。只要她一来,那种生动的趣闻加上她丰富的表情,给我们家厨房留下的余波,会数日不绝。那些女仆,一个是佛里塞塔来的,一个是蒙都里奥来的,还有一个是奥尔诺斯来的,都醉心于听她讲述关于加迪斯的、塔里法的和伊斯拉的事情:什么烟草走私呀,英国的针织品呀,还有长丝袜和金子银子等等……后来,她就将苗条轻盈的身体裹在黑色的薄披巾里,神气活现地用力踩着脚后跟,格登格登地走了……
  女仆们还在评议着她留下的那些丰富多采的谈话。我看见蒙特马约用手蒙住左眼,迎着太阳在看一些鱼鳞……我问她在干什么,她说,鱼鳞的五彩闪光里可以看见披着绣花斗篷的卡尔曼圣母。卡尔曼圣母是海员们的保护神,可不是,都是格拉纳狄利亚告诉她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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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毕尼托

  “那家伙!……那家伙!……那家伙!……比毕尼托还笨!……”
  我差不多忘掉了谁是毕尼托。现在,小银,在这温和的秋天,那些红沙的土坎变得比一场炽烈的火灾还要红,忽然孩子们的叫声使我看见可怜的毕尼托在斜坡上背着一捆发黑的葡萄藤,正在向我们走来。
  我似乎想起来了,可是还记不清,几乎完全忘掉了。我从他那种又脏又丑的黑瘦而敏捷的形象中,还看得到一点残留下来的英俊。然而,当我要竭力回忆他的形象时,却又全都跑光了,就像一场梦,一到早晨就再也记不起了。我也不能确定是不是他……也许,在一个下雨的早晨,他几乎赤身裸体地在新街上跑着,孩子们用石头在砸他;也许,在一个冬天的黄昏,他歪歪倒倒,垂头丧气地回来,经过旧公墓的围墙到外乡的乞丐们那里去。那是一个废弃的窑洞,在风磨那边,周围是一些死狗和垃圾堆。
  “……比毕尼托还笨!……那家伙!……”
  我能用什么来换取一次和毕尼托的单独谈话呢!小银啊!可怜他已经死了,据马卡里亚说,是因为在科利利亚斯家酗酒,掉在卡斯蒂约的沟渠里死了。当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那时我还是个孩子,可现在你知道,小银,他真是笨吗?他怎么会的呢?
  小银,他死了,我再也无法知道他究竟是怎样的人,可是我能知道的是,听一个孩子,一个认识他母亲的孩子说,毫无疑问,我是比毕尼托还要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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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河流

  你看,小银,矿井之间的这条河,被那些心术不正和肆虐成性的家伙们糟蹋得这样肮脏。它那几乎变成了红色的河水,在紫色和黄色的淤泥之间迂回蜿蜒,收捡着下午西方落日的余晖;在它的河身之上,而今只够让玩具小船流淌,多么的拮据,紧张!
  从前,那些载酒的大船,三角帆的地中海小船,升着黄色篷帆的木船和小小的游艇——野狼号,埃洛伊莎姑娘号;还有我爸爸的圣卡埃塔诺号,这船是由可怜的金特罗管理的;我叔叔的星星号,由毕贡管理的——许多船的桅杆快乐而杂乱地伸在圣胡安的上空——那么些的主桅引起了孩子们多少赞叹!——它们吃水很深,因为载着那么多的酒,驶往马拉加,加迪斯,直布罗陀……波浪在它们之间起伏翻滚,弄乱了船头上用蓝、白、黄和西洋红画的眼睛,保护神和它们的船名……打渔的上岸了,往村子里运着沙丁鱼,牡蛎,海鳗,鰯鳎鱼和螃蟹……里奥廷托的铜给它们全染上了毒素。这样一来,我们可走运了,小银,因为有钱的人吃了会恶心,所以直到今天还有少许的鱼可以让穷人们去捕捞……可是,小艇,带黄帆的船和那些小船,却全都没有了。
  多么不幸!基督已经看不见那些涨潮时高涨的海水,只剩下河中死气沉沉的水流,像一具枯干褴褛叫花子的尸体上一根微不足道的血管。星星号已经支离破碎,朽坏腐烂,犬牙交错的龙骨伸向天空,映在这铁红的夕阳里,像一具巨大的烧焦了的鱼骨架,成了边防军孩子们游戏的地方,仿佛忧虑在我内心翻腾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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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石榴

  这石榴多么美,小银;这是阿格狄利亚在蒙哈斯溪水边选出的最好的给我寄来的。没有任何哪个水果能像它这祥,能够给我带来对灌溉它的清凉溪水的联想。它是多么的饱满、结实和新鲜。我们来尝一下好吗?小银,它那带有令人愉快的苦涩的干硬外皮,紧紧地包裹着,就像生了根一样,难以剥开!现在,贴着皮的第一层的颗粒,像是柔软的小红宝石,曙光般地闪亮。现在,小银,里面紧紧挤在一起的饱满的颗粒,都是蒙着面纱的紫水晶般美味可口的小宝贝,多汁而有劲,像一颗不知哪个年轻王后的心。多么的饱满!小银,你拿去吃呀!真好吃!多么有劲,连牙齿都快要消失在这些丰富而愉快的红宝石里了。你等一等,我连话也说不出来了。我的舌头感到的滋味,就像眼睛迷失在万花筒瞬息变化着的迷离的色彩之中。终于吃完了!
  我己经没有石榴树了,小银,你没有看见佛洛雷斯街上酒馆的大畜栏,下午我们经常走过那里……从倒塌的围墙里可以看得见柯拉尔街那些房子的畜栏,每一个都很迷人,还有田野,小河。听得见边防军的号声和西埃拉铁匠铺的叮当声……那是新发现的村镇的另一部分,不是我常去的地方;那里每日都充满着诗意的发现。落日燃烧着那些石榴树,像收集着丰富的宝藏,而井旁阴影中的无花果树却黯然地爬满了四脚蛇……
  石榴,是摩格尔的特产,镇徽上的装饰!张开的石榴向着紫红的夕阳!蒙哈斯花果园的石榴,贝拉尔山涧峡谷里的石榴,还有沙巴里埃戈的石榴,在寂静的深谷溪流中,依旧映着玫瑰色的天空,仿佛在我的沉思中一样,直至安然地深入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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